滞留天堂

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,只是静静的望着车前经过的一张张面孔——都带着一双双充满了怒火的眼珠。我留意他们的每一个动作。他们缓缓的向我蠕动来。我转过身,瞟了一眼她的眼睛。她看起来很害怕,这是我第一次、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她害怕。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保持镇静——来回答那些人稀奇古怪的话语。

两天前,我和同学们头一回见到她,一个我一直想见的人。墨绿的山峦和太阳在湖面中的残存倒影,使她在第一眼看上去就令我们大伙着迷,所以我们一行打算赶明一早就乘船游览。那晚大家躺在船舱里,一致认同感觉真的像天堂一样。

“明天一定会很精彩,我的相机已经迫不及待了"班长打趣说。

可后来事情却有些不对近,可是,似乎又在意料之中。

我在5点左右听到她的哭泣醒来,睡眼朦胧地看着舱里已经醒来的一部分同学们。他们大都静静地坐着,互相看着对方,大家都在努力掩盖怎么也无法消除的恐惧,放大的瞳孔是最好的证明。

“出了什么乱子吗?” 我试着问问他们。

“呃,有点,不过没关系。",班长告诉我。

一个黑人保安的推门而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,告诉我们留在这儿很不安全,我们被要求立即离开,一分钟也不能耽搁,他们可负不起这个责任。我们先是叫醒所有人,然后在短短几分钟内大体收拾好行李,暂时离开了她。

我们被保安带到了一个地方,他为我们联系了一位热心的华人司机。整个街道上只有我们七八个人。大约半刻钟后,司机终于来了,是一个胖乎乎谨慎的中年大叔。他跟我们谈起了刚刚在路上的见闻——好几个路口都设了卡,到处都是路障。他告诉带队的班长,我们一行人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个相对安全点的地方住下。我们从车站出发,艰难的寻找酒店。因为道路完全是空的,几乎所有的街道被倒下的大树和铁栅栏封锁了。大叔说只能寻求大使馆的庇护了,汽车掉转了方向。

值得注意的一件事是,城市周围挂满了黑色的海报,我们刚来的前天可没有这些鬼东西。它们使用我们看不懂的语言书写。在我看来,这些字符既不像英语也不像日语。

“海报上写的啥?“我问胖大叔。

“哪有什么,就是些广告。“他把目光从我的身上移开。

现在我敢确信海报上写了什么重要信息,但究竟不确定到底写了什么。

我们到底应不应该相信这个胖乎乎的司机大叔?

没时间瞎想了,这里很危险,我们在开往大使馆的路上风驰电掣。

为什么非得这个时候来呢?我脑海里曾闪过这样的念头。

“大家还好吗?“我们可爱的班长把头从窗户那回过来。

“还行吧,就是有点想家了。“有的同学不免开始叹息。

“来都来了嘛。“另一个同学小声嘟囔着。

“当然,等这事过去,我们就继续行程。“班长喃喃自语着应付我们,目光依然像鹰隼一般紧盯着窗外的风吹草动。

必须离开她了,东西全都在车上,先要赶到大使馆,然后去机场,就是这样。她向我们展现了两幅面孔,虽然是有些小动荡,但我还是看到了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最美的日落,太阳落在两座山之间,被云层包围,小湖就在她的前面。马路和昨天没什么两样——空无一人。在我们离大使馆只有不到两公里远的检查站,出现了同学们意想不到的堵塞。看起来街道上的每个人都决定离开她。我看见胖大叔低声抱怨着,便礼貌的问他怎么了。

“那些警告恐怕是真的。“胖大叔说。

“是那几张黑色的海报吗?” 我确认道。

“嗯。",之后维持了几分钟死亡般的寂静。

“孩子们。“胖大叔最后一次回过头来,“我真不想唬你们,希望这一切都不会发生。”

实际上希望是不存在的,很多人滞留在路上暴力示威。他们用狠命的用流血的拳头捶打着汽车外壳,尽情宣泄着自己无能的狂怒。

“这是干嘛呢?” 车上的气氛不可避免的失控了。

“伸张正义,为一个孩子无辜的生命伸张正义,“没时间把话说完了。

那些人最终还是向我走来,刹那间血液不顾一切地涌回心脏,我几近要昏过去了。一个疯子用拳头狠狠地砸向玻璃让我清醒了许多。胖大叔对他到底说了些什么,我真的什么都听不懂啊!但他的神情显然很窘迫,大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。我拼命想我和那些人到底有没有什么办法沟通。我尝试隔着玻璃对他说些英语,显然这不是什么好主意,他一开始显得很困惑,但随后拳头挥舞的却更厉害了。老天,英语是我唯一会说的外语了,怎么办?胖大叔开始用生疏的手语尝试向他表明:求求他放过我们,并附带一些我们对一切发生的事情感到十分抱歉之类的话,他才开始表现出有平静下来的迹象。但另一个人错不及防地走过来,手里提着一杆令人生畏的旧式土枪——三秒后挡风玻璃碎屑的飞溅是他致以我们最崇高的敬意——我终于意识到我永远不可能离开她了,我清楚的感觉到她对我热情满满的挽留。

“哎,我说,不会真的要完了吧?“班长嘴角上也露出了久违的弧线。

其实留给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几了,我们惊慌的看着从四面八方刮来的墨绿色的飓风——直扑向如蚂群一般黑压压的、失落的人群。他们向命运吼出了最后一声绝叫。人群在几秒钟内就被卷入飓风消失了,环境仿佛慢慢寂静下来。只是这不合时宜的曼珠沙华花瓣从天上倾泻下来,迷住了我们迷茫的眼睛、前面的路越发变得迷离起来。

“再见,我也要回家了,“我说这句话,是因为我转身时看到了她温柔的目光。

结束这荒唐一切的是翌日的一辆洒水车,轻轻拂去我最后一滴残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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